西游真诠017--033
第017回 孙行者大闹黑风山 观世音收伏熊罴怪
悟一子曰:《参同契》曰:“是非历脏法,内观有所思。”
言真阴真阳之宝贝,非历观五脏、思想索取而可得。前回老僧身居观音院,思想谋得袈裟,比之内观其心而用心谋索者。岂知用心谋索,则心火灼炽,将心火自焚,未免大地火坑,非惟水不救火势,必真宝反陷入下田,如彼黑熊窃去袈裟也。此正误用心机之害,故篇首道:“恨我那不识人的老剥皮,使心用心,今日反害了自己。”
颇为醒露。
然舍观心强致之法,而致力于肾脏,乃袭抟砂炼汞之浮谈,龙是傍门外道!此一条黑汉,即下田之妖怪也。道士是其气,故名“凌虚”;秀士是其质,故穿白衣。称“佛衣会”者,明仅识其表之名,而未识其中实也。曰“黑风山黑风洞”,状水宫之气色;“铁盔、乌甲、皂抱、乌靴”,形坎府之情形。行者一篇自叙,俱修真之的旨。惟“他说身内有丹药,外边采取枉徒劳”,正专指致力于肾脏炼汞采取者之非法,紧对后篇天蓬之自救为真正本来天然配合也。
“那怪与行者争闹,至红日当午,收兵吃饭。”
乃肾气当午而衰,心血当午而生之时,故如关门写帖,而请金池老上人也。谦曰“侍生”,居其下;尊曰“上人”,处其上。其义著矣。夫熊罴属火,而为黑汉,肾中之欲焰也;金池属木,而称丹房,心内之淫液也。彼此有相见之候,亦能裨益,可为党援。以气类交感,故曰:“传他些服气法。”
仙师恐人不解前和尚之为邪心,故有行者就变做和尚一节,以明和尚之即心猿也。“入其洞内,观其对联,静深幽居”之句,原是知命之处。但行采取之怪术,而不明交媾之神通,是不知命也。
迨经识破再战,胜负不分。行者道:“我也硬不多,只战个手平。”
盖行者之刚健,比之真金;熊罴之坚僻,比之顿铁。金铁不相入,旗鼓适相当也。但顽铁亦可化金,特未经点化以收取之耳。故又提出往南海寻观音一事,明仍须在观心自在处讨寻收伏之法。你看收伏之妙:既不令秀士蛇行,索性捽断,转白而为面,更不容填土狼籍,劈头作饼,化苍而成丹。
“行者见盘底下有‘凌虚子制’四字,笑道:‘造化!造化!’此言下果有造化之机,故教菩萨将计就计,以认取袈裟也。仙丹本不能舍此而成,特其作用舛错,故尔埋没宝贝。今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不须另起炉钟,致滋跋涉,何也?真妄止争一念,彼此原无一理。苟能神明变化,此可为彼,彼可为此,便是和合丹头,潜通造化之妙。故菩萨可变妖精,妖精还是菩萨,总发明人我同源,绝非扞格,以起下文金公、本母之自相配偶,难以暂离也。
二粒仙丹行者先吃,假者可从真而化;行者另变,真者就假而变,变化无常,隐现莫测,一而二,二而一,总是无也。行者入口即收伏妖怪,见感应神交之理。“早已从鼻孔中出去”,见转移神速之机。“行者恐耽阁工夫,意欲打死”,所谓无功,功里施功,“菩萨急止住道:‘我有用他处。’”所谓有用,用中无用也。“黑汉愿归正果,菩萨摩顶受戒,一片野心今日定,无穷顽性此时收”,得自在之心而屏驰情之欲,势使然也。袈裟失而复得,熊罴径归大海,黑风洞不变作观者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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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8回 观音院唐僧脱难 高老庄大圣降魔
悟一子曰:《易》曰:“天地氤氲,万物化醇,男女媾精,万物化生。”
明阴阳以交为用,天地交而为泰,山泽通而为咸,水火合而为既济。或以阴求阳,或以阳求阴;或阳感而阴应,或阴动而阳从,方能化生。飞潜动植,各有男女,总一阴一阳之道也。倘孤阴而寡阳,孤阳而寡阴,则阴阳之气专而不交,何能生化哉!《参同契》曰:“牝鸡自卵,其雏不全。”
又曰:“使二女共室,颜色甚姝,虽有苏、张结媒,毙发腐齿,终不相知。”
其理甚明。
老庄之道,一本于《易》。故老子曰:“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”
“众夫蹈以出,蠕动莫不由。”
庄子曰:“至阴肃肃,至阳赫赫。”
又曰:“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,神动而天随。”
盖一阴一阳,一动一静,互为其根,而太极乘乎其中。人能体夫太极,则天关在手,地轴生心,即是仙佛圣人了也。设有一念之差,则动静皆非天理,故君子贵慎独省察;设有一事之偏,则动静皆失其中,故君子贵格物致知。不能格物致知,而偏阴偏阳,独修一物,又何能成仙作佛而超凡入圣乎!
陈泥丸曰:“别有些儿奇又奇,心肾缘来非坎离。”
缘督子曰:“先天一气,自虚无中来。一点阳精,秘在形山,不在心肾,而在乎玄关一窍。”
学者不识阴阳,不知时候,不能还返,止于自身摸索,而认取照照灵灵之识神以为真实,辗转差池。噫!道既非可外求,又非可自身摸索,真玄之又玄,难以察识。彼邪师迷徒,妄揣为御女闺丹之术,失之愈远。仙师提纲,特揭老、庄高妙之道示人,故曰:“高老庄”。前二回:一是心之偏动而火炽,一是肾之偏动而气焰,固非道,而是难。若错观二者为道,变是一偏而遭难。能离此观,则脱此难矣。“行者将黑风洞烧做红风洞”,是转暗室而为光天,去祸地而就福陵也。
师徒行路,时值春融,诗内“鸳鸯”“蛺蝶”之句,俱形容定偶双飞之景象,乃阴阳交泰之妙文也。最提醒人处,在问地名一段。行者到处,未尝以问地名为急务。此处特再三致诘者,若云此处乃老、庄真区处,不可不着意穷究也。若将此处说个明白,便是“与人方便,与已方便”。又妙在“问了别人没趣,须是问他才有卖买”二语。盖问别人,则非高老庄之道;而问他,则有卖买交易之妙也。末后行者见了妖精道:“原来是这个卖买。”
心知默会,与此处相照应。
曰:“乌斯藏国界之地,叫做高老庄”。乌者,日之精;兔者,月之精。乌斯藏,则兔斯现,彼此交感,其界甚清,老庄之高端,在于斯。说出个女儿招了妖精,正是老庄之妙。以女嫁人,谓之娶,以男入赘,谓之招。老、庄之道,善事阴阳,不以顺行,而以逆用。颁行,则凡父、凡母而成人道;逆用,则灵父、灵母而成仙道。女之招男而配,如月之得日而明也。故道家以月喻道体,其旨甚显。师徒引见,太公说出第三女翠兰招福陵山人女婿。“三女”为少女之妙,“福陵”做为多福如陵之高也,隐寓兑女艮勇名象。
太公怕行者相貌之丑,老孙道:“丑自丑,却有本事。”
又言女婿嘴脸行迹亦怪。行者道:“入夜之时,就见好歹。”
这都是描写世人皮相之俗见,不知披褐怀玉,老蚌含珠,其中实有成仙作佛之窍妙也。行者手捻兵器,打破魔关,道:“你叫声女儿,可在里面么?”
老儿叫出女儿,哭诉怪态道:“他云去雾来,不知踪迹。”
要须从幽独里寻获亲女形容,迷途内讨取嫡婿下落,却勿泥常执迹,昧却夫妻颠倒之故也。
“行者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,”非变相也,现本相也。何也?真乙之气,乃水中之金,外阴而内阳,本为女子,故就外阴而言,则行者为妻,理也。读者着眼此处,仙师明指行者为女子,弗拟为变相。其下文推病措词,叹气陈情,曲肖两口情态。老孙做老婆,老猪做老公,真天造地设一对,绝色正头好夫人也。这都是实义,如目为游戏幻境。迨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老孙,老猪即知其来历,足以相制,往外就走。行者紧紧追随,如鹰搏免,如猫捕鼠,情性使然,所谓“五百年前结下的因缘”,匹配已定,不可拆离者也。请进后篇而详其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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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9回 云栈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经
悟一子曰:自十六回观音院至此云栈洞,绪出金木交并,真阴真阳之大作用,方是打开心中之门户,而不落于空亡。名为真空,空而不空。即《心经》所谓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也。故提纲以“悟空收八戒”,“玄奘受《心经》”紧对项联,明收得八戒,乃受得《心经》“云栈”者,上天之车;“浮屠”者,超地之级。下学上达,层次而进,自有为而至于无为之的旨也。
申猴属金,金生水,西四北一,一五也;亥猪属木,木生火,东二南三,一五也。二五之中,自有戊己合为一五也。阳中有阴,阴中有阳;生中有克,克中有生;所谓迭为宾主,互作夫妻者也。就常道之五行而言:木火属阳,为夫;金水属阴,为妻。猴,妻也;猪,夫也。就颠倒之五行而言:阳中为真阴,为妻,阴中为真阳,为夫。猴,妻也,而实夫;猪,夫也,而实妻。真阴真阳,妙在戊已。故曰三五之精,妙合而凝。《中庸》曰:“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妇妇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”
解得“至”字为尽性至命之至,便已言下了悟。世人不循中道,谬执偏阴偏阳,盲修瞎炼,既不识道,何能得道?岂不可悲可涕!
篇首“火光结聚现相”,猪为南斗生气之精,离宫炳耀之色。“九齿钉钯”,阳数至九而极兆,真阴之形象,运用随钯而转,专任载之气机。老猪自救本事一篇,紧与老孙自叙本事一篇相对,“配阴阳”“分日月”“调龙虎”“吸金乌”等句,俱九转大还丹之髓。行者与他一场大战,不即收服,收兵各转,点醒“高老庄”三字,以回顾本旨,何也?盖恐世人以战胜为善,而不知以不战屈人之为善之善者也!金丹之道,非采歌之术,于此可见。
行者述“天蓬临凡,因错投了胎,其实灵性尚存”。又说“天神下界,这等个女婿,也不坏家声”。见是阴阳之正气,非凡间邪祟可比,以起下文“只没个三媒六证以调和之”故耳。何以故?夫妻作合,全凭媒妁,若无媒妁,性情不谐。即《参同》所谓“言语不通非眷属”是也。故行者复行索战,曰:“不像你强占人家女子,又没个三媒六证”等语,其意直注前途之水怪沙僧为媒妁,而特于此处伏其义,以发明夫妻之不谐有由来也。奥义深文,得所未有。读者俱作拌舌滑稽,闲闲瞥过,埋没了也。
行者究问是高老家筑地之钯,老猪夸美为老君亲炼之铁,授自老子,都是真言。“不能筑动老孙一些头皮”,木不能克金也。老猪一闻西天求经之言,去了钉钯,何也!盖亲受观音之的旨,知独倚钉钯,乃是偏执,不可以得正果,所谓舍已从人,不专倚自强也。故曰“何不早说取经之事,只倚凶强上门打我”,正与行者收伏小龙时,菩萨道“那猴头专倚自强,那肯称赞别人”相应。老猪真心发愿,焚巢纳械,自缚投诚,盖木性顺义而恋金,曲木从绳而受直也。八句诗中,阐明金木相生相克之理,宾主相交合之情。夫妻不隔,情性无乖,为西方极乐之造端也。
迨收服归来,高老认得女婿,三藏喜得吾徒徒,起名“八戒”,去邪归正,已可安排筵宴,欢庆团圆矣。下文“八戒扯住高老,请我拙荆”,见情缘之难断;“行者、八戒也吃素酒”,见曲蘖之易耽;“受了一丝,千劫难修”,见货利之多累;“取经不成,还来做婿”,见道心之易退;又道“恐一时有些差池,却不和尚误了做,老婆误了娶”,见盲修瞎炼之无功。处处都是孺子之歌,切勿看作闲情打诨也。三众辞别,投西而去。诗内“情和性定诸缘合,月满金华是伐毛”,上句偶过收八戒,下句起受《心经》,盖已收八戒,金丹有象,故行过了乌斯藏界,即遇鸟巢禅师。何也?日西月东,为双丸之分照;乌藏兔显,实一气之交辉。缘合月满,乃是真诠。皓月禅心,从可印证。此《心经》一卷,所以即于此处出现,如月中藏乌,明朗无垢;传授密谛,指示迷津,端在斯矣。
三藏拜问路途,禅师道:“路远终到,魔瘴难消。”
故授以《心经》,止可消除魔瘴而已。其中原未有西天端的,故结曰:“此乃修真之总经,作佛之会门也。”
三藏扯住,再问西天端的,而禅师已历历指明,曰:“你问那相识,他知西去路。”
行者知而冷笑道:“不必问他,问我便了。”
三藏还不解其意。下面扯住行者的话,正是问我。行者道:“他骂我兄弟两个一场。”
乃暗答西天大路,故三藏道:“他讲的西天路径,何尝骂你?”
一以为骂我是指路,一以为讲路而非骂。一师一徒,一向一答,全是禅机,语语显露,急须省晓。行者道:“你那里晓得:他说:‘野猪挑担子’,是骂的八戒;‘多年老石猴’,是骂的老孙。你怎么解得其意?”
曰“那里晓得”,乃是要人晓得;曰“怎么解得”,乃是要人解得。禅师曰“他知西去路”,是交与行者传言;行者曰“问我便了”,是替那禅师代说。已是了了。八戒道:“神师晓得过去未来之事。”
已知他分明说了。“但看他‘水怪前头遇’这句话,不知验否?”
噫!妙哉!神哉!前途魔瘴甚多,何以止提“水怪前头遇”一句?他两个口中,分明将西天大路说出来了,三藏何须再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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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0回 黄风岭唐僧有难 半山中八戒争先
悟一子曰:此明既受《心经》,急须下手,弗误认心即道,而自阻前程也。
篇首一偈,言修道者有法,法从心生,还从心灭。所以生法、灭法者为谁?须自己辨别明白。若云既然皆是自己心,又何用别人说?只须就心下功,是欲扭铁出血,挽空作结,而期无为,万无是理。此是认贼为子,何能到心、法两忘地位?不知其间有他家不死之方。休教他瞒我,先须识透五行,一拳打彻障碍,期心可无心,而法自可辍矣。这才是碧天秋月,彼此无分,性命俱了也。若云即心即佛,而不识非心非佛,谬解诗中“既然皆已心,何用别人说”之句,系责成自己之要诀,岂不错了门户?故起语云:“这一篇偈子,乃是玄奘师悟彻了《多心经》,打开了门户。”
若言心即是道,道无不了,何以云止“打开了门户?”
其必仆仆再往西天,取何真经?岂西天之真经,非别人之说乎?此其说可晓然而悟矣!
《参同契》曰:“乾坤其《易》之门户。”
悟空、悟能,乃《易》之门户,即《心经》之门户也。得了悟空、悟能,便是打开了门户。从此下手修为,方可造其堂奥矣。前乌巢禅师恐唐僧不识《心经》门户,故指示“野猪”、“石猴”,令行者说出。长老已解其义,故长老常念常存,一点灵光自透,分明是“日落西山藏火镜,月升东海现冰轮”境界。大道在望,急须前进。倘止从自家心上摸索,而认取灵灵昭昭之识神,以为真实,不知有西天之大路,如恋家的一般,谓之“恋家鬼”,何能超脱尘俗?故前人有讥驻颜住世,而不能脱壳飞升者,谓之“守尸鬼”,其说相似。行者说个“您家鬼”,骂尽自来执心用功者。
三藏道:“悟能,你若在家心重时,不是出家的了。你还回去里。”
呆于原无退悔言语,而设此一段话头,岂真行者赃埋呆子哉?特借呆子以发明修心而恋心,犹出家而恋也。你看呆子“死心踏地前来”,死心前来,复是心法,而下手用功,却须手段。但能死心而无手段,则在在棘手,去路不通,故老者摆手摇头道:“去不得西天,难取经。”
及行者说出本事,而老者道:“你想必有些手段。”
又曰:“你既有这样手段,西方也还去得。”
此真老、庄指示之妙谛也。故提老者为主,下文“庄南两个少年人,带着一个老妈妈,三四个小男女”一段影子,正老、庄《道德》、《南华》玄妙中之秘要,惊愚骇俗的故事,去得西方的大手段也。
八戒又提“在高老庄时,常吓杀凡人”,即说破鬼神惊骇者是。行者笑道:“不要乱说,把那丑也收拾些”,即说着丑行着妙者是。下文献茶、问姓嗣、叙年庚,俱引起黄风岭难行,须有大手段如老孙者,方才去得之意;饿鬼添饭半饱,俱形容西方路远,须志愿难满如老猪者,方才担得之义。盖心本非道,倘谓心即是道,而期必于心,乃以心缚心而横截去路,便是黄风岭虎怪计脱金蝉,而捆缚定风桩上也。何以故?风为巽木,黄为中央,横于心胸如岭矗然。虎怪之转辗执迷,即已心之辗转期必也。你看虎怪“抠住自家胸膛,把皮剥下,站立道傍”,形容模样,句句宛肖“心”字。故喊道:“吾党不是别人,乃黄风大王部下前路先锋。”
盖执心为道,是半途惑乱,拦住去路也。
“八戒赶那怪到乱石中,取出两口赤铜刀”。“乱石”,为坚顽错杂之非纯;“两口”,为左右参差之非一,“赤”,象心之本色;“刀”,象心之坚忍也。故虎怪为执持之心,乃山中阻路之先锋,何用别人说也!八戒为死心下手,乃半山中开路之争先,一拳先打彻也。试看“三藏心慌,口里念着《多心经》”,那怪亦慌,使“金蝉脱壳计”,忽然化虎,忽然剥皮,俱见此心不死而辗转自用为魔之状。正念经时,即驾风摄去之时,非虎怪使金蝉摄金蝉,乃金蝉自使金蝉摄金蝉也。“双手捧着唐僧,奉献大王”,“绑在后园”,乃唐僧自捧、自献、自绑,而心遭毒害,不可解脱矣。
八戒、行者识破虎皮即全蝉之壳,知为中计,一守一战,直抵妖洞。行者努力,战败虎妖;八戒相机,一钯筑杀。此先除我心之固,必打破真空之障碍也。自此可搜剪魔根,救全金蝉之体,此等手段,就如夫妇和谐,一倡一和,内外相助为理一般,又何家难之有哉!故结云:“法师有难逢妖怪,情性相和伏乱魔。”
此篇“法”字起,“法师”结,下篇提纲紧接“护法”,分明示人修真之法,有暗伏照应、灰蛇草线之妙,明眼人自当觑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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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1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
悟一子曰:此承上言。既扑滅虎视之自雄,尤要扫除鼠首之多歧。盖心有识神而独取自用,是炫明失明,遣炤未炤,其害在识而不识。能识识神之非真,则识不神之为真,故曰,“炼神须练不神神”。学者不识“不神神”之指归,或察琐而生魔,或疑深而多惑,或漫落于傍门,或模稜于两可,俱是盲修瞎炼,谓之“狂瞽”。韩子曰:“不能审得失之地,谓之狂。”
神不守舍,而病在心,如狂风之震动无定也。孔子曰:“未见颜色而言,谓之瞽。”
心火于肝,而攻于目,如黄风之吹人受伤也。故蓄久不化者则成虫,积迷不解者则多难,总由不明,故致不断。《礼》之所以戒“犹豫”,《书》之所以贵“果断”也。去犹豫而成果断,要在于惟明。明仍不离识神,乃是点眼之藥,极为紧切。此篇中眼科先生为大眼目,灵吉菩萨是点眼之后而开光明也。拨迷朦之瞥见,发不昧之妙观,则定猖狂无定之风,而绝鼠首两端之惑矣。
鼠性善窃多疑,出穴不果,每持两端,故老妖为灵山脚下老鼠成精。你看“老妖低头不语,默思计策”。又“闻言愈加烦恼,道:‘这厮却也无知!我倒不曾吃他师父,他转打杀我家先锋。’”都是无定见,而反说别人不是的情状。“老妖仔细观看,见行者身躯鄙猬,不满四尺”,便是轻觑不明。“行者道:‘你这儿子,却没眼力!’”便是面嘲不明。“照头一下,便长六尺,有一丈长短。”
盖言四大一身,原有丈六真身,而非可以外貌皮相也。“行者现身设法,老妖错认虚头;二人争战洞外,行者使身外有身手段。”
是以多御纷,未免眼花淆杂,故受害在目矣。“老妖吹出黄风本事,是以狂济惑,岂不天地为昏,故所攻在眼矣。此段阐发乱不可以止乱,起了惟明足以止乱也。
“毛变小者,如车乱转”;“火眼金睛,莫能睁开”;“八戒不敢睁眼抬头,不知胜负,不知死活,正在疑思之时”,俱描写狂惑无准,方失灵明之候也。因不灵明而致狂惑,因狂惑而意失灵明。欲治狂惑,须先治灵明,故“行者道:‘救师父且等再处。不知可有眼看科先生,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。’”“二人停身观看,乃是一家庄院,影影的有灯火光明。”
已于昏昧中得借一隙之明。“兄弟借宿,与庄老拜见叙坐。行者即问道:‘贵地可有卖眼药的?’”“老者道:‘他叫做三昧神风,吹了还想得活哩!’”又道:“曾遇异人遇传了一方,名唤‘三花九子膏’。”
此三花聚顶,九转还丹之妙方也。八戒笑道:“先生,你的明杖儿呢?”
行者道:“你照顾我做瞎子哩。”
“八戒哑哑暗笑,行者吸吸的笑”,俱是隐讽暗嘲,言彼盲修瞎炼者不曾见得眼科先生也。
庄生曰:“灭眥可以却老。”
亦是。点眼药一节:“护法”即是识神。设庄全为点眼药、留大圣而设,万点全体之眼药也。设庄之“庄”,与庄生之“庄”何异?“行者忽醒,八戒故猜”,莫作诨语看过,俱发明胸无定见而俗眼无知也。颂中“妙药医眼痛,降怪莫踌躇”,既明且断,灵明可得之时矣,故下文即现灵吉菩萨之号,而有金星指明也。八戒道:“暗保师父,不能现身明显,故此点化仙庄。”
见此眼药乃老庄密传秘授,非可显露之妙谛也。
行者道:“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。”
八戒道:“讨一死活的实话。假若死了……若未死……”俱是狐疑难决,未得灵明的话头。“行者到他门首,尚关着睡觉。变蚊入洞,小妖还打鼾睡。”
俱是朦董昏昧,梦梦不醒的境象。老怪道:“门上谨慎。只怕那阵风,不曾刮死孙行者。”
俱畏惧疑惑之态。又见“一层门关得甚紧,钻进去”,已入其三昧矣。见“定风桩上绑着唐僧”,乃拘挛束缚,无以自解之端。师父“心心只念悟空、悟能”,可见心难自主,而别求救护,止念《多心经》,终何济哉!
小妖报道:“见一个大耳的,不见昨日那个。”
所见之小也;老妖道:“孙行者不见,想必风吹死了,再不都里求救兵去了。”
所见之惑也;众妖道:“吹杀了是我们的造化,只恐吹不死,却怎生是好?”
所见之怯也。总系乱猜乱说,畏首畏尾,两端莫定之词。忽自供道:“除灵吉菩萨来,才定得我风势。”
所谓情虚无实,识神自首,不刑自招也。
金星者,明断慈祥之宿,“用手指南”、“化作清风不见”,“八戒下拜知感”,所谓指点之恩师,如同父母,誓常成道,以报大恩也。行者直上须弥,往里观看,只见“满堂锦绣,一屋威仪。金焰玉烟,慧剑善会”等句,俱状灵吉之大法力,不可以言传之妙也。定风丹圆明而有准,飞龙杖迅疾而神通,“现了本相,却是黄鼠。因偷盏内清油,灯火昏暗,走在此处成精。”
乃就睹失明之实录也。“拿上灵山,去见如来。”
正是施大法力,打破疑团,得光明相,重见如来也。“二人把一窝狡免、妖狐、香獐、角鹿,尽情打死”,又何狡诈、狐疑、獐惶、角岔之有?这谓之“请灵吉救真僧,找出向西大路”。噫!莲台佛刹花无数,眨起眉毛仔细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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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2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
悟一子曰:“紫阳真人曰:‘虎跃龙蟠风浪粗,中央正位产玄珠。果生枝上终期熟,子在胞中岂有珠。”
此回之真谛也。攒簇五行之妙,全在戊、己二土。土为五行之中央,主于四季,各十八日。分而布之,运四时而生成万物;合两主之,统九宫而妙会一元。故金、水得土而凝聚,木、火得土而调和。戊为阳土,已为阴土,金、水、木、火,各有戊已位于中宫,则五行攒簇而还为太极。太极也,强设之名也。土虽五行之一,实五行之极。在人之身为真,意之真则诚。诚则动静皆真,而性情得中,君子所以必诚其意。沙僧,真土也。其“流沙”、“弱水”、“骷髅”、“卷帘”等义,俱见于第八篇中。此篇特明金、水、木、火不能离土,得此土而正位中宫,则金丹之作用备而圣胎结矣。
前鸟巢禅师偈云:“野猪挑担走”,“多年老石猴”,“水怪前头遇”。遇者,姤也,指其遇合之妙,乃相藉向西之大道,故首云:“行过了黄风岭进西却是一派平阳之地。”
然何以忽有大水阻路而难渡?非难渡也,正以难渡处遇之而得渡,为向西之大道也。黄为中央正色,故就黄风岭以引起五行之要领,八句诗中,形容五色兼备之体,九宫具足之象,字字可玩。
八戒与那怪交战,木遇土而相克也。那怪自叙一篇,见三五各为一五之妙,内云:“先将婴儿姹女收,后把木母金公仗。”
乃的旨也。二人两番争战,俱因急躁不能收服,何也?情意未洽之时,有委曲调剂之功,非倚强近促所得而强制。所以悟空以急躁求静,而静益成躁;水怪以退避为动,而动急愈难静也。故“八戒求万余之策”,“行者劝师父且莫焦恼”,下文“去化斋歇息”,见用功之宜缓而不宜骤。论“驾云难驼”,见凡夫之能渐而不能顿。谕“诸法莫施,要穷历异邦”,见钝质之贵劳而不贵逸。言“做得拥护,不能先去取经”,见进修之从难而不从易也。八戒入水索战,叙出宝杖来历,只看“长短在心,粗细凭意”等语,分明是真意之运用,慧照之从心也。“这一番水底打出水面”,即《参同契》所谓“言语不通非眷属”也,词中已用明指出。盖阴阳交媾,必由真土。如夫妻作合,必须煤妁。言语不通,两情违隔,自不和谐。词内“只因木母克刀圭”一句,明指悟能为木,悟净为土矣。
“那怪只在河边闹吵,不肯上岸”,形容流性未定,在两可出入之最难捉摸。燥心一乘,自必潜匿,无从下手。此行者心焦性暴,就纵觔斗;而那怪隐迹潜踪,渺不可见矣.仍须反已静观,请出观音菩萨,以究明本来面目,故行者径上南海,参见菩萨。菩萨道:“你这猴子,又逞自强,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。你若肯说出‘取经人’时,断然归顺。”
盖保护取经,为三人之同志。说出“取经人”,即言语已通,两情和悦,彼此输心,自然投合而猜忌悉泯矣。
菩萨唤惠岸取红葫芦,叫悟净皈依,把九个骷髅按九宫市列,安葫芦在中,就是法船一般。善哉!大士慈航渡世,显示金丹之制度。人能则而驾之,流性自定,安澜可渡,免沉沦而登彼岸,实基于此。“葫芦”,乃二土成圭之象。“在中”则妙合而凝。“九宫之布列”,皆为我用,于此安身生命,又何险阻之有!
诗曰:“五行匹配合天真,认得从来旧主人。练已立基为妙用,辨明邪正见原因。金来归性还同类,木去求情亦等伦。二圭全功成寂寞,调和水火没纤尘。”
言阴阳匹配,方合天真,旧主已失,而今可认得,此立基之妙用,为去邪存正之原因也。金去而来归,复还本性,彼我原是同类,金木亦非异伦,乃二圭成全,而结就圣胎,从此寂寞而温养调和,尚何水火之尘迹哉!此大士法船一只,即龙女献珠一粒,乃人生之原本也。故卷帘大将为真阴真阳之真土,夫妻作合之黄婆,结胎立基之要妙也。
“木叉又叫出悟净,诚心归顺。取下骷髅,结下九宫,安葫芦在中,请师坐于其上。飘然稳渡,浪静风平,不多时身登彼岸。”
真安身立命,脚踏实地之大作用。然何以又云“清净无为”?盖有为而已不与,如观音使木叉示法,而身不往。运用在悟空、悟能,结船在悟净,而三藏安享无为,虽有为而实无为者矣。迨木叉收了葫芦,葫芦化为阴气,二土成真,九宫浑化,从此脚跟已定,金丹成象,而无为之道渐彰。噫!金丹作用之法,灼然见于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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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3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
悟一子曰:五行攒簇,结就圣胎。原本已得,性命有基。从此保守温养,脱胎渐几神化,天仙可证。窃恐世人错认攒簇妙道,为采阴补阳之邪说,见色而迷,沉沦欲海,忘本溺文,殊可悲悯。故此急提女色之易惑,切须坚持谨慎,不可忘了本来面目。所以道“这回书,盖言取经之道,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”。
噫!仙师立言之妙,“务本”二字,贯彻始终。若浅窥肤视,便埋没却神理。此“本”非为已近内之义,乃前贯首回先天地,而为先天之灵根;后彻五庄观后天地,而又为先天之灵根也。人人具足,不少欠缺。失之者务之而还返,还即还吾身中所本有;未失者务之而不忘,忘须忘吾身中所本无;失而复得者务之而葆固,固即固吾身中之本有而去,去而幸归。故曰“取经之道,不离了一身”。
诗内“乖猴牢锁”、“劣马勤兜”,从性地上打点;“木母金公”、“黄婆赤子”,从命根上作用。既识真消息,即是大智慧。任重道远,全赖精勤。稍有懈怠之心,便是担荷不力,未免逸欲渐萌,苟有躁进之意,亦是驰情躐等,必致纵轶难收。八戒嫌担重,要马快,遂成病根。比如行者举棒而猿乖,奔突而马劣也。
提纲“试禅心”,原极显见,特微妙之处,却又在言外。盖以试禅心为正意,而仍寓丹法。何也?试心者,试之而已,一二丽艳,已足消魂,何待四美,不知一阴一阳之谓道。师徒四众,自宜四配,乃真阴真阳对待之数,缺一不可。特能见色不色,对景忘情,方是坚刚不坏之体。学者离境而绝物不难,将身而强制,遇境而接物,每至移情而丧守。欲得真实造诣,必从磨涅中打过;欲识足色真金,必由烈火中锻来。四圣之试,如试金石之试。金通试金石,而程色自现;必遇四圣之试,而圣、凡毕露也。天下最易动心者,莫如美色;遇此而不动,则无可动其心者,此化女以试之,即如架火以炼之,唯有真金不动而已。
丹法以女求男,如招赘然。非寻常夫妻可比,故化作四圣,为坐产招夫形状,而以八戒为婿,沙僧为媒也。但四圣非他,止是真一之气。以一化四,而千变万化,皆出其中,仍即如大圣之真金而能变化不测耳。唯大圣见之,而情知点化也。本文隐指可明。
那妇人道:“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,故夫比我年大三岁。”
“大三岁”,即是属申。申者,猴也,即真一之气也。此庄为属猴者所遗,其妻与女,非属猴者所有而化身耶?母女四人,岁共九十九,阳数之极,老阳化阴化女之理也。《白虎通》曰:“火之为言化也。”
可知金能化火,而火又能化金。化为四女,为四炉之烈火,诸物遇之,无不销烁。始赖之而结丹者,终赖之而炼丹。此一化也,为金丹最要之火功,足以锻炼成真者也。
何以明其为火?那妇人道:“我是丁亥年。”
“丁”非火乎?“亥”非生火之木乎?“在松柏林中”,非术盛而火旺乎?若然,则其夸张田产牲畜、绫罗绵锈之盛美,俱火之光焰也;其称道真真、爱爱、怜怜之姿色,俱火之精神也;其称春夏秋冬之受用,俱火之运动也。其“忽然大怒,转进屏风,关上腰门”乃火之起伏也;其不嫌八戒貌丑,遂招为女婿,只要干得家事,乃火之不分玉石也。其“忽然一声开门,红灯提炉,香云霭霭,坏飒叮叮,引众女礼拜”,乃火之声气决烈旋绕熬煎也;其“留下一对纱灯,带领呆子,层层引进,满堂中银烛辉煌”,乃火之闪烁明通严密而无可藏匿也;其言三女疑难,给与手帕盖头,撞婚不着,乃火之性情无定,活活泼泼,而不可以捉摸也;其又转进房里,递与珠衫一件,绷住呆子,乃火之转辗束缚,玲玲珑珑,而不可以趋避也;“这些人早已不见,那得大厦高堂,雕梁画栋”,乃火之变幻起藏,神奇灵速,而不可以形求也。至八戒“左扭右扭,忍耐不住,数个‘从长计较’;放马丢缰,叫娘议婚,自夸本事,‘不用商量’淫心紊乱,带我常拜几拜,‘都与我顶盖头’,捞不着,你招我;穿珠衫,跌倒地”,俱是一经火炼而飞飏腾越不能自主,牢笼捆制而自失本原也。
篇中最关键处,是八戒道“我幼年间,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”二语,以采战妄为者,每以女色为鼎器,信采阴补阳之邪说,以自焚其身。正如飞蛾之投火,哀哉!故诗中结出本意,曰:“痴愚不识本原由,色剑伤身暗自休。”
此离身取经而不能务本之害也。颂内云:“从此洗心须改过。”
乃是要旨,见结丹之后,切须洗心戒欲。若不戒欲,原本得而复失,殊为可惜。若能从此不忘原本,方为有德。故又曰:“从正修持须谨慎,扫除爱欲自归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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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4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
悟一子曰:此合下五六篇,总发明服食金丹为一身之原本也。篇中借“五庄现人参果”,阐金丹之理;偕清风金击手敲果,明月丹盘接果,显金丹之名。其义本诸《中庸》“位天地,育万物,立天下之大本而可以与天地参”,化板肉之意旨,为神奇之解悟,深足破聋晓俗。读者自昧,反指为荒诞不经,是犹松柏之鼠,不知堂之有美枞也。
参者,叁也。《易》曰:“叁天两地而倚数。”
一、三、五,叁天之数;二、四,两地之数。叁三而九,老阳之数;叁丽而六,老阴之数。两三一二为八,少阴之数;两二一三为七,少阳之数。皆叁天两地也。叁两相乘,五也,而总归于一。一益耦而叁,叁五以变三。相叁为叁,相五为五,推而至于百千万亿,及于无穷,无非叁两也,无非一也。故天道无端,催数可以推其机;天道至妙,因数可以明真理。理因数显,数从理出,可相倚而不可违,故曰“倚数”。一者何也?先天真乙之气也。
朱子曰:“天以阴阳五行,化生万物;气以成形,而理亦赋焉。是理不离气,气不离理也。”
金丹之道,以养气为主。养气之要,在于集义。若不能集义而仰愧俯怍,则理失而气阻,何能浩然充塞天地?故神仙之道,到孟子“养气”之说而发露殆尽;至称是“集义”所生者,而丹法几备矣。彼守空寂而不明集义、养气,心之功,终亦必亡而已矣。
人生如驹隙梦蝶,天命靡常,亟须回光返照,绝欲循理,廓然大公。理得而性复,性复而命凝,浩然目得,此之谓集义、养气,此之谓安身立命。其至要处,则在慎独。一念灵明,存减去妄,须臾不离。天之所以与我者,惟此;而我之所以行德达道者,惟此。惟此作主,不牵于情感,不滞于名义,得失常变,始终罔问,是之谓能填。慎则心地虚豁,便是未发之中,便是立天下之大本,便是人生本来面目。不落有无,不堕方所,无声无臭,浑然太极。孔子之乐在中,乐此也;颜氏之不改其乐,乐此也。李延平之默坐体认,体认此也;陆象山之先立其大,先立此也。陈白沙之静中坐出端倪,此即端倪也。未识此者,须静以察此;既识此者,须静以养此。静极而动者,须动以体此;应事接物者,须临境以验此。所谓察动静有无之机,全虚圆不测之神者,此也。大本既立,而千枝万叶,莫不畅茂条达,所以能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参天地而育万物也。
虽然,学道至全此神,昭昭灵灵,能纷应万变,能极往知来,齐一生死,超凡人圣,以为至矣尽矣,真实而无以复加矣,奈何此神为后天之阴神,非先天之阳神?四大解散,未免孤立,仍为天地所规域,而不能规域乎?天地务必安此神于至阳之处,而后能全得一个原本。原本在生我之处,不离乎先天真乙之气。盖理虽不杂于气,而实不离于气,故气化之所在,即神理之所在也。气无昭昭灵灵之神,而有杳杳冥冥之神。不神之神,乃为至神;至神之神,乃为至真。世人言及此神,茫然不识。所谓即识,亦不知从何处下手,甚有以索隐行怪一语抹煞者!试思《河》、《洛》、大《易》,为古神圣道法之祖,周、孔所心传而开示后世者,其所言阴阳顺逆之数,先天后天颠倒之理,果是索隐行怪否乎?予非谓全此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非正道,谓有造乎极而始足以全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为至真也。故曰:“欲得谷神长不死,须从玄牝立根基。”
请明此篇之义:篇首八戒被私欲捆缚,迷却原本;行者巽语,微明百般,提醒激发他羞恶天良。《西江月》一首内云:“只有一个原本,再无微利添囊。好将资本谨收藏,坚守休教放荡。”
盖言未失者当保守,已失者当还返,既失而还返者当谨慎,只有一个,更无加增。观此,知彼采战之邪妄,正如八戒晕倒昏迷,不省人事者也。八戒惭愧道:“从今再不敢妄为。”
此学者悔悟入道之机,故作者特于收煞贪色之害中,曲曲写出本者,一也。一之数,备于五而极于万。提纲言“万寿山”,而万万之无尽者,已摄于万;言“五庄观”,而五五之难穷者,已统于五。五者,叁天两地,总不离于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。配之五论,为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;合之一元,为混沌太极也。
篇中提明“混沌初分,鸿濛始判,天地未开之际,产成这件灵根”。此灵根,即首回之灵根,而有先后天之辨:彼先天地而为产天地之灵根,所谓“有物先天地”,即先天而天弗违也;此后天地而为天地产之灵根,所谓“中有一宝,秘在形山”,即后天而天弗违也。出乎先天,入乎后天。先、后天之灵根,总是一气,总是大本,总是五行之祖。学道者能于后天中得此先天之一气,即能就此一气,统御后天之万理,而不落于孤立也。提纲曰“大仙”,天地间惟此本之大也;曰“行者”,天地间惟此五行之行也;曰“留故友”,留故者,已然之迹也;曰“窃人参”,窃人参,赞天地之能也。篇中“只将‘天地’二字供奉香火”,即明本旨。童子道“这两个字,下边的,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”,言其属阴,而不足以同天之妙也。
长老阅历万寿山好景,幽趣非常,以为雷音不远,行者笑道:“早哩!早哩!”
盖三藏到此地位,虽认得原本,而不能省察;再进,则原本自原本,而仍非我得。必须兢业诚求,精心向往,方才完全不失。所谓“识得原本,好做工夫”,非空空悟得,便是灵山也。故行者说得如许艰难,着他猛省,所以道:“只要你见性志诚,念念回头处,即是灵山。”
即《周颂》所谓“学有缉熙于光明”,非可虑难间隔,致使原本得而复失也。
“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‘草还丹’,又名‘人参果’。”
西为少阴之方,于时为秋,秋为万物结果之候。果者,阴中之阳,即后天中之先天一气,人参天地而成果,一理也。“草”,从甘,从日,从十。二人配偶,而备天一、地十、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中央之数,中有至阳,合而成象,故曰草。草者,早也,言须急早还丹也,即金丹之真金,还元之嫡子也,故曰“镇元子”。人能食饵,能参天地而成万物,岂不与世同君耶?“三三千年而结果,闻一闻,活三百六十;吃一个,活四万七千。”
“门下散仙,不计其数,见分还有四十八个。只带四十六个上天,留下两个看家:一,一千三百二十岁;一,一千二百岁。”
遂救解之,但合叁天两地之数,错落形容其妙,乃是实理,非是空谈,总不外一五而推至于万万也。
镇元子吩咐清风、明月,打人参果接待故人;二童引孔子之言,疑非同道,乃深晓世人执儒疑道之异趋。大仙遡如来之会而明为故人,指示世人明道与儒之同原也。师徒到观,流览景致,睇视里联,访清风、明月,非“天地”香火,说出元始天尊请听混元道果。俱形容两地叁天之实际,为先天真乙之奥妙,而人自不识也。行者与其捣鬼,非行者果嗔也,明世人皆自圣予雄,即灵悟如行者,犹不能输服听信,宜乎知音之少也!三藏不识异宝,战战兢兢,远离三尺,非三藏果不识也,明世人皆肉眼凡胎,虽宿根如三藏,犹难以指示而承受,宜乎自弃之多也!
八戒垂涎,计较尝新;行者隐身,爬树偷果;落下不见,拘土地查问。明金丹人人俱爱,倘知之不真,不能遽食也。行者自称为“盖天下有名的贼头”,非浑语也,盖此道窃天地,夺造化,诚为理窟中之渠魁。土地道:“这果与五行相畏:遇木而枯,遇水而化,遇火而焦,遇土而入。敲以金击方下,用丝帕衬垫方可。”
盖金丹为混沦元气,不落一偏。落于一偏,不成正果,丝毫不容差错,所谓“毫发差池不结丹”也。
大圣偷得三个,三人分食,三人同志也。八戒贪心不足,嚷出做破,不能防危也。二童毁骂长老,三藏说:“仁义为重,教他陪你个礼罢。”
而三徒反行抵赖,正是长老之不能就食金丹,而伏后回之推倒树根也。盖金丹备五行而配五德,长老之疑畏,不智也;三徒之抵赖,不信也。不智不信,五德已缺其二,五行已偏于三。根本既摇,树果泯灭,岂非理数之必然乎!
按:波斯之西,有国曰大食。其王常遣人乘船,将衣粮入海,经涉八年,未板西岸。海中见一方石,石上有树,枝赤叶青。树上总生小儿,长六七寸,见人不语而皆能笑,动其手脚,头着树枝。人摘取,入手即干黑。其使得一枝还,今在大食王处。观此,则天地间原有此树,绝非荒唐,仙师特借以阐发金丹之道,有参天地之造化耳。郊、岛寡闻者,不识有小儿树,又何能识有金丹之妙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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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5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
悟一子曰:前诗云:“只有一个原本,再无微利添囊。”
八戒之无得而贪添,三藏之未识而推阻,或过或不及,俱是鲜能知味,味却本来。本实先拨,道由何生?若不将此根本推究明白,培植完固,则是弃本逐末,而不识袖里机关;欲暗渡陈仓,而不知脚根软弱。饶你用尽巧思,穷极变态,终是幻情假相,转辗差池,三番两覆,没个解救法,岂不耽误了前程,几时到得西天,见得佛面?所谓“项后有光犹是幻,云生足下未为仙”也。此如大圣推倒树果,而二童锁闭层门矣,放曰:“坏了我五庄观仙根,若能勾到得西天参佛面,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!”
词严义正,面命耳提,真蛰雷法鼓,化雨慈帆矣。
行者笑出根由,二童骂成贼状,八戒嚷打偏手,仅是认妄为真,焉得不捐真从假!弄神倒树,断绝丹种,“大家散火”一语,正如树倒猴狲散,切当不易。诗中“悟空断送草还丹,明月清风心胆寒”,最为提醒。盖必先有为,而后驯致于无力。若止悟空中之空,而不识空中之果空空,一悟有何结果?这不是在悟空处断送了还丹?虽有清风、明月,何能玩赏?终久倒在尘埃,不能济事。
倒锁、说谎之策杂施,起死回生之法安在?添莱提茶,乃谬用虚拘之见;关门恶骂,止造设口舌之场。解锁夜行,暗中摸索而已,纵暂脱牢笼,难逃罗网。乘睡奔驰,起倒跋踬而已,虽努力向前,终成落后。此镇元仙所以唤醒二睡童,而究明根本之受害;赶过九百里,而捉回昧本之狂行也。使袖里乾坤的手段,是提挈傀儡的线索,所谓“天关在手,地轴生心”者是也。“每一个拴在一根柱上”,见人人总离不得一个根本,岂容不依本而立!忙取龙皮七星鞭鞭打,见个个须推问出一个根原,岂可不痛思而知!
“打腿”者,打其脚桩不实,如何胡行乱走?“替打”者,替其再三推敲,方可趱行前进。倘自倚聪明,施行小慧,欲借蒲柳之姿,为脱胎换骨之计,这是用假为真,虽真亦假。如夜半潜行,无非梦境。此师徒变柳树为幻身,而昧却人树是真身,长老能不在马上摇桩打盹也。一经责治,情虚自败,大仙赶上,依然捉回,仍前绑住。把三个都使布裹,又把漆漆,盖昧本者,由于不能返照自明。布帛多眼,通身裹好,使其通身生眼以求明;外加漆漆,使其外暗内明以自照也。若不能返照而悟本,亦是与死期不远,即如此夹活大殓,漆好入士,亦算造化,谁曰不宜!
行者独令下油锅,何也?油者,水也;锅者,金也。下架以木火,中实以石土,虽聚五行色相,终是易染脂膏。且隔截乖和,不能一体。学者不明内本之深源,而徒事外流之成迹,其涸也,可立而待致。推倒仙根者,此可惩真妄;认假作真者,此可验其竭。倒树,倒灶,一理也,总是一场大闹。树倒猴散,锅漏油干,扰嚷激烈,悔之何及?噫!下油锅之难,如上西天之不易!下得油锅,方才上得西天。悟空能下不下,不能不下;能上不上,不能不上。不能保唐僧,下不下,上不上,不上不下,如何是好?要保唐僧下锅上天,仍须内省返观,请出观音菩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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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6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
悟一子曰:此正言服食金丹为修身之原本。昔五祖宏忍大师授六祖卢惠能偈曰:“有情来下种,因地果还生。无情既无种,无性亦无生。”
能受毕,又曰:“衣止汝身,勿传也。”
慧明追叩其法,六祖曰:“不思善,不思恶,正当恁么时,还我明上座本来面目。”
明大悟,曰:“密语处还更有意否?”
六祖曰:“我今与汝说者,即非密也;汝若返照,密却还在汝边。”
六祖令向北接人。六祖后至曹溪,又被恶少寻逐,乃晦迹于四会怀集之间,方了大事。夫无种何能生果?无情何能成性?性之不能离情而存,犹果之不能离地而生也。六祖不思善恶时,已是还我面目,而又云“非密,还须返照”。令向北接人,所接何人?可晓然解悟矣。否则,如身经五庄观,而当面磋过人参果,岂非无情无种,而何能有性有生!
薛道光和尚,妙悟绝尘,敏慧圆通,终自返照,谓非上乘。访求真人,及得指示,汗流浃背,顿悔从前之错;乃弃僧□[左“衤”右“加”]?还俗,隐于通都大邑,倚有力者为之了其大事,方成正果。此道光之返照求方,而屈已受益也。、可知徒悟非为真种,而无情难以了性。
孟子曰:“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,所以立命也。”
景禅师曰:“百尺竿头不动人,虽然得入未为真。百尺竿头更进步,十方世界是全身。”
《悟真篇》曰:“药逢气类方成象,道在希夷合自然。一位金丹吞入腹,始知我命不由天。”
皆言尽性而至于命,得先天之至精为最上乘之大道也。学道者修身处世,莫倚自强;须虚心下人,戒欺求教,至于损之又损,而后能益。
悟空出神变化,本事高强,保护唐僧,以为刚强无敌矣,岂知食人参果之保护唐僧更为刚强无敌!悟空何能出得镇元之手,何也?空悟不如实果也。篇首八句,切指病根,其“刚强更有刚强辈”一结,乃深晓胶滞自是之辈,终属痴迷而已。
镇元仙用手搀着行者,是接引唐僧的机括;要他还树,是着他培植唐僧的根本。又曰:“你若医得树活,我与你八拜为交,结为兄弟。”
盖有无相济之谓友,手足扶持之谓悌。仙家本有为,而造至于无为,有即是无。不能为有,焉能为无?佛家本无为,而造自于有为,无仍为有。不能无无,焉能有有?默契同心,原成连理,总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也。
此篇虽言猴王之三岛求方,实乃两家之合一原本。大仙岂不能医树?而必请观世音者,所以明无又在有之先,而敦化之有源泉也;师徒原各有灵根,而必推镇元仙者,所以明我即在人之中,而彼此之无二气也。从此察识寻求,而海上三星,亦无以加其妙,自辐辏于五庄观,而添寿、添福、添禄矣;即东华圣祖,亦未能过其神,自赞美于五庄观,而曰福地、曰洞天、曰灵根矣;虽瀛洲九老,亦不能更进一筹,自惊异夫五庄观,而惟趋以相迎,饮以琼浆,食以碧藕矣。
八戒扯福星,讨果子,乱番搜检,正见其天也;行者笑方朔没桃偷,彼此相谑,亦明其非有。俱从人参果上映带描写,打诨游戏之中,实形容人参果非易得之意。直到普陀岩上见观音菩萨,方识得希夷一品,少林真味也。见熊罴尚有缘而成正果,岂唐僧反无法以救灵根?镇元之灵根,开辟由天;净瓶之甘露,造化由我。诗称:成得有为之身,久经真妙之法。洵是全书真谛。
《金刚偈》云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得见如来。”
盖真妙之法甚深而难窥,全在一心返照,静观密察。稍着一毫声色,便非无声无臭本体,是人行邪道,而与如来隔绝矣。又云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”
解者谓一切有为,皆属虚妄,只解得个驹隙蝶梦、石火镜花而已,有何实落受用?从来善立言者,一字必有一义,未尝重说,何况世尊!四句偈为全经要指,岂可止解一“空”字,而置“梦幻”、“泡影”、“露电”等字为一义!故能识“如梦幻泡影”之旨,则能识“如露亦如电”之机。世人不识甘露、掣电为灵根之真味,实相弃有为而入无为,以为观见而悟矣,吾不知其观个甚么?见个甚么?悟个甚么?到了腊月二十夜,终亦解散泯灭而已。深可悲痛!
《华严经》云:“若能随顺众生,则为随顺供养诸佛;以大悲水浇益众生,则能成就诸佛菩萨知慧花果。”
请观音来到后园,将柳枝蘸出甘露,以柔弱为入道之津。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,以把握为凝真之驭。看水出为度,不许犯五行之器,以无倚为运用之准。灵根超五行而独存,甘露敦化原而资物。根之枯者,得之而复荣;实之落者,得之而复完。“果树回生,多了一个”,岂非返本还元,归根复命之明验?是即“以大悲水浇益而成就花果”也。
“大仙急令取金击子,敲下十个,铺设丹盘,各食一个,共成人参果会。”
言金丹人人有分,大仙不过作东道主,以自尽故人之情而已。自此,金丹完就,服饵入口,树死复活,如人死复生。仙家宝贝已得,前往西天有基。尽是长生不老之仙,何虑不见丈六金身之佛哉!结为兄弟,两家合为一家,因缘结果之妙道如是。学者倘自倚刚强,而不肯屈服推敲,访求请益,何从识万寿山中五庄观人参果之异宝乎?故祖师曰:“吾有一宝,秘在形山。”
诸人还识得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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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完
第027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
悟一子曰:三藏已服食人参果,乃金丹入口矣,自是脱胎换骨,神爽体健。但得丹之后,全要明心见性,脱去凡胎,换去凡骨。倘认不真、看不破,似慈爱而或流于姑息,似智谋而或蔽于狙奸,则仁过而反致容邪,智昏而未免弃正!此尸魔之所以三戏,圣僧之所以恨逐也。尸魔非他,即修道者之躯壳艮也。本阴鬼而幻妄,能惑人于不觉。见为红颜矣,不知实为白骨也;见为少艾矣,不知实为老惫也;见为生菩萨矣,不知实为鸠盘荼也;见为可惜可怜矣,不知实为愚我弄我也。
盖人身有三尸,忌人成道,每乘假寐之时告人罪过。学道之人,若滞形著相,不先斩灭三尸,终难脱胎换骨而飞升玉京。故恋身者为守尸之鬼,而尸之中我不一而足;存身者唯灭尸为要,而尸之投我莫可测识。甚矣!尸之蛊惑人也。此回“三藏正行到嵯峨之处而肚中饥”,正尸之索我以素餐,而乘人于易食时也。行者道:“师父不聪明。”
正言其见不透彻。三藏溺我怙私而心中不快,此以饥渴之害为心害;而智识昏昧,为从邪失正之根苗也。
三藏自两界山收伏行者以来,崇正除邪,知勇兼足,厥功实伟。僧亦知其不可一刻暂离,何忽嗔其常怀懒惰之心,而追溯两界山救伊性命之恩,反沾沾然若有德色?作者之意微矣!两界山为邪正两立之地,向以身在峻岭之间,为见性之界,造命之始,故收服行者以筑其基。今以“行到嵯峨之处”,为了命之界,存性之根,故放弃行者,以昭其鉴。在行者,见才智之不可恃,功业之不可矜;在三藏,见汨罗之孤忠当察,淮阴之肤绩易猜。篇终大圣叙出“长安有刘伯钦送路,到两界山救我”一段,至“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”诸语,真一字一泪,使千古英雄涕泗陨零。
然疑忌之故,必由于阴柔之离间;放逐之事,多出于谗口之排讪。八戒认白骨为红颜,信噬我为斋僧,是以拖尾蛆为香米饭,癞虾蟆为炒面筋矣。尸魔之三戏,障眼法也。愈投愈工,到底难瞒识者,终成白骨。大圣之扑杀,明眼人也。至再至三,功高反受贬书,埋没赤心。世态变幻,事情颠倒,今古同调,无足怪异。惟弟妒其兄,而萧墙之内忽起翻飞;师嫌其弟,而函丈之间顿生摈斥。物蠹而虫入,人疑而谤兴。总由于见不善而不能退,见善而不能举也。
《敲爻歌》有曰:“达命宗,迷祖性,恰似鉴容无宝镜。寿同天地一愚夫,权握家财无主柄。”
故性体元明,而无一毫之欺蔽者,乃为立命之后,无为之极功也。昔者达摩九年面壁,参悟了彻,方得只履西归,性命双修之妙道。始于躯壳,终于脱壳。不以红颜视红颜,而以白骨视红颜;不以白骨视白骨,而以红颜视白骨。则几矣。
有视白骨一法,虽小道,亦有可观。想左脚大指烂,流恶水,渐渐至胫、至膝、至腰,右脚亦如此。渐渐烂过腰,至腹、至胸,以至颈项,尽皆烂了,谁有白骨。须分明历历观看,白骨一一尽见,静心观良久,乃思观白骨者是谁?是知身体常与我为二矣。又渐渐离白骨观看,先离一丈,以至五丈、十丈,乃至百丈,千万丈,是知白骨与我不相干也。常作此想,则我与形骸,本为二物,我暂在于形骸中,岂可将此形骸终久爱护而常住其中?如此,便可齐一生死,亦为看得透彻,脱壳出世之一法也。
篇中之“夫人”,乃与我同宿同行之夫人,非作配作合之夫人。若误为作配作合之夫人,尚隔一层,而非切肤之尸魔也。初戏为女子,月貌花容。分明是个妖精,长老却不认得。花言巧语,“愿将此饭斋僧”。八戒就要动口,此以食色为性,而不能践其形也。行者回来认得,当头就打,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。顷刻间而长蛆施尾,虾蟆乱跳矣。食色果是性乎?否乎?再戏为老妇人。老年不比少年人,满脸都似荷包褶,即前之美少女子也。行者认得,举棒便打,把个假尸首又撇在路傍之下。瞬息之间,少者老而老者死矣,少可危而老更不可危乎?三戏变为老公公。行者笑道:“我是□(上左“齿”右“可”,下“女”)虎的祖宗,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来哄我?我认得你是个妖精。”
大圣棍起处,打倒妖魔,现了本相,脊梁上有一行字,叫做“白骨夫人”。移时之际,少者老,老者死,死者枯矣。少者,老者,死者,与成一白骨而已。虽日“三戏”,实似三戒;虽曰“三杀”,实是三生。三藏不以为恩,而反以为怨;不以为功,而反以为罪,其惑滋甚!是何异于三娶孤女之五伦,而谓其扑妇翁;三告杀人之曾参,而致贤母投杼也。
“昧却惺惺使糊涂”,取纸磨墨写贬书,赏罚不明,举措倒置,良可三叹!所以学道至人有杀三尸、制三彭之明断,有三伐毛、三洗髓之全能,若爱护其躯壳,而不知其为白骨,则阴气之侵扰,何日脱体?阳德之鉴观,终难超跻!仍是两界山未曾收服猴王时局,而虽服食金丹,而重遭魔障,何能善始而善终?此圣僧恨逐猴王而自失其美,不可哀哉!行者临去,涕泗濡滞,尽礼尽志,忠恳丹衷,惓惓不忍,深得古纯臣去国恋主之义。读至“腮边泪坠,停云住步,良久方去”之语,令我两眸淫淫泪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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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8回 花果山群猴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
悟一子曰:《春秋正义》:“人臣事君,三谏不从,有放弃之礼。”
盖不忍刑戮,姑放弃不用也。大圣三杀尸魔而遭贬,即三谏见疑而放弃,故三藏特弛金紧禁以逐之耳。此乃信谗远德,举措失宜。妇寺之仁也,而已流于残忍;愤激之气也,而或至于猖狂。谁为厉阶?惟佞之故。心君昏惑,而上下内外莫不扰乱阽危,深可悚惧!提纲“聚义”、“逢魔”之所由著也。义者,事之宜。群妖杀伤平民,不义甚矣!何以云“聚义”?盖上好仁而下未有不好义者。在上既以不杀妖魔为仁,在下自必以能杀良民为义。帅仁帅暴,则仿有机理,势之相召也。然则,群妖之聚义,非大圣聚之,三藏使之聚也;大圣之杀猎人,非大圣杀之,三藏使之杀也。聚之杀之,发于暴而由于仁,杀可止杀,而生适开杀,行恶于善之中也。聚之杀之,出于猴王,而成于八戒。诛妖为不仁,而聚妖可为义,寓善于行恶之内也。呜呼!天下事,恶固不可为,而善亦不可为;善固可为不善,不善亦可为善,有如是哉!
作者著其旨于“重修花果山”,以明用舍乖张、妍媸失实者,其弊必至上下之间附仁窃义,而倡乱作孽,罔所顾忌,其害可胜悼哉!行者贬回花果山而聚魔杀人,是犹反者顺而顺者复反,岂不大负如来一片收服婆心!大圣道:“千日行善,善犹不足;一日行恶,恶自有余。”
虽大圣之追思,实三藏之自道也。自道自犯自遭魔,其受病之根,止在“听信狡性,纵放心猿”也。此“放心”二字,又与前说“放心”更进一层,非为恶去善之“放”,乃未能精察义理而认恶为善、认善为恶之“放”。非义精仁熟者不能体悉,非俗情尘见者所能肤窥。
篇中寓意之奥妙,设象之神奇,统以“黄袍郎”作骨,真贯至三十一回而倒射美猴王反花果山、着赭黄袍时也。金丹之道,以金为夫,以木为妻,调和作合,不可偏胜。今美猴遭贬而贪狼夺席,舍金公,用木母,颠倒错乱,是昔之开辟花果山而推献黄袍者,今遭贬花果山而逊位黄袍矣。何也?金衰而木旺矣。其中黄婆失陷,赤子逢危,大道已堕迷城,莫能振拔。猴王不得已,乃反本归原,聚义以图兴复,岂真能自适其适,恝然忘三藏哉!何谓“黄袍郎”?奎宿属木而克土。我克者为妻
发布于 2025-05-05 00:30微信分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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